嘿嘿,是齐司礼掉在沙发缝里的小猪。

[伪装者|天台风]我的老师

清歌晚吟:

*清明祭。




我的老师名叫王天风。


我是在飞往香港的飞机上遇见他的。那时我给一位可爱的外国女孩变了朵玫瑰花,抛了个飞吻,从座椅上回过头时,直直撞上了他的视线。


他的目光直接而穿透,带着审视与探究,我脸上未散去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了,不自在地扭头避开了。


直到我已敢同他大眼瞪小眼的后来,谈论起初遇的情形,他评价我纨绔子弟油头粉面,拈花惹草贻害四方。第一印象总是最重要的,我怀疑现在挽回还来不来得及,他居高临下打量我为讨好他而变出的玫瑰,冷笑着丢出两个字:轻浮。


我讪笑说这花太适合老师您了,面上生得好看,底下扎得人疼。


我发誓我不是在讲那啥段子。


老师当然是很好看的,一撇胡须都性感,一双眼睛大而亮,我以前不明白人的眼睛会说话是个什么概念,现在我明白了。老师的帅气不是通常意义上的,比如阿诚哥那种,要说的话和大哥一样,是经年阅历沉淀出来的气质。大哥要更雍容沉稳,而老师更犀利乖张。也难怪他俩一碰面就斗个没完,我要是阿诚哥和郭副官,我也不想理会他们。


大哥非常气愤老师把我拐走的事,我也很气愤,说什么我救了他的命,却用这种方式报答我。我骂他卑鄙无耻,他说我冲动愚蠢,还打我!我们家除了大哥,连大姐都没打过我(最多也就罚个跪)。扇我巴掌,扳我下巴,捶我肚子——他是毒蜂又不是蛔虫,怎么知道我腹没腹诽他,根本就是为打人找理由嘛。


我想揍你还需要理由?后来老师似笑非笑地对我说。我最害怕他这种表情了,比笑或不笑都怕;最喜欢他笑,你们知道的,那种感觉就像冰川融化,铁树开花,虽然没有百年一遇那么罕见,但每次见到都足够回味上一百年。


你那什么破比喻,老师又说,你的语文是毒蛇教的?我趁机抱怨还不是被您害得没上成港大嘛,您这位老师又不负责教。老师于是说,我不教你提笔,我教你握枪,我教你刀锋和子弹的语言,我教你国字战字死字如何写。


老师写字也很好看,字如其人,棱角分明,入木三分。我有时候会在旁边看他写字看到发呆,从字看到手,从手看到人。我的字不算难看,跟他一比就相形见绌;我的人自负出类,在他面前却不成气候。


我知道老师其实很宠我。在军校食堂同桌吃饭,起初是为了怂恿,好吧,规劝我;后来仿佛习惯成自然,见我不在会去找我,见我在别的桌会搬出命令让我过去——我说老师就是看我和曼丽一块吃不高兴,他还不承认。会亲手给我盛饭,会叫炊事班给我开小灶(虽然那碗汤没让我喝完),会把苹果,橘子,补给的牛肉罐头分给我。其实我在军校待了那么久,早已不是娇生惯养的少爷了,但每当这种时候,总是觉得很享受。


我知道老师其实不吝于表扬,正如他不吝于批评,只是他的批评从来严酷狠辣毫不留情,表扬却往往拘谨克制点到即止。而那寥寥几字的不错,聪明,做得好,比那一百句狂涛骇浪的怒骂痛斥更令我心潮激荡。我会为他跟别人打赌押我赢而暗喜,会因他数落我还差得远呢而失落,我一直期待着有朝一日老师会亲口对我说,你已经做得跟我一样好了——甚至,我不敢期待——你做得比我还要好了。


后来真正到了那一天,天台之上,凛冽风中,我从大哥口中得知了老师对我的评语,四个字,青出于蓝。明明是我长久以来求而不得的,如今终于得到了,比起开怀大笑我却只想大哭一场。所以我哭了,肯定哭得很难看,反正是在大哥面前,没有什么需要遮掩。


大哥说,那是我这么多年唯一一次听疯子说对不起。他说很抱歉,选了你做死棋,是他害了你。


大哥又说,这些话你本是听不到的。或者本该九泉之下重逢,由他亲口说与你听。


是的,本该如此,本该大家一同赴死,为何唯我一人独活。我的副官,我的生死搭档,我的……我的老师。抱紧了他按下炸弹按钮的那一瞬间,至少那一瞬间,我是真的感到了痛快与解脱——然而我狡猾得可恨的老师,他却不让我如愿以偿。像毕业时那样,又骗我一回,到最后都要骗我,都要逼我,从相识的最初到诀别的最后,都非要替我做出选择。都伸出手对我说,跟我走吧——第一次我拒绝了他,而最后一次,他拒绝了我。


我曾说他越是心爱的学生,越是百般折磨。他便说看来我把你折磨得还不够。


他曾问我恨他吗。或许有那么点。或者有那么多。


是他把我带上了这条不归路,如今却又是他,把我抛下了。还是我亲手酿成的。


而我再也不能抱住他的腿说我错了,请再给我一次机会。机会往往只有一次,错过了,就再也不能也不可能追上去了。


也许老师在黄泉路上驻足等过我,像大哥说的,等着道一句歉,他向我和我向他;或者都不需要,只是聊聊那些活着的时候没有闲暇拉扯的,温暖而有人情味的家常。等了一阵发现似乎等不到我了,于是转身昂首,挺着永远笔直的腰杆大踏步走下去了。


我知道他若得知我存活定会笑得欣慰,就算他在死间计划里亲笔写下我的死期。就像我知道他允许我离开虽是真真假假,见我回来选择留下总归是长出口气。


他说山河破碎,国将不国,你还在这里跟我谈自由。他说我们的生命是属于这个国家,而不单单属于自己的家,更不单单属于自己。他说这里是肮脏杀戮,充满了阴谋诡计布满了泥潭陷阱的角斗场,只有斗士才能够生存,失败了就只有死。他说我教了你们很多,百炼成钢,死地求生,说到底其实就是一句话,舍得牺牲。


他说,谁也别信。可他明明那样信我,信我能替代毒蜂,信我会了结叛徒,信我将为他敲响自己和敌人的丧钟。


他说,祝你幸福。可是老师啊,你不在了,连你都不在了,我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地幸福。


我曾以为一生中最幸福的那一天,老师站在林荫道的那一头,身上穿着当初我送的西装,一手插在兜中,朝我款款走来。那是我见过老师最英俊的模样,他英气逼人,内敛锋芒,强烈不容忽视的存在感,仿佛宴会的另一个主角。


而不久后最晦暗的另一天,老师站在荒草地的那一头,身上穿着同样的西装,站在原地冲我伸手,于是我走过去,同他拥抱。那是我们距离最近的一次,脸颊蹭着脸颊,胸膛贴着胸膛,我感受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,并见证了它们的停止与衰亡


这样两幕时常交替出现在我梦中,天堂与炼狱,云端与深渊,不变的是老师的脸,和那身熟悉的服装。我送给他的礼物,不想竟成他的殓衣,随他草草下葬,进入坟墓归于尘土。他曾送走多少他的学生,最后终于,由他最得意的学生送他一程。


老师说得对,就算再怎么优秀,我也赢不了他。最后他出给我的题,我输得一塌涂地。


我唯一能赢过他的地方,大概只有他对我的意义,我对他的感情了。毕竟,我想,他有那么多学生,我不能独享;可我的老师,只有他一个,唯独他一人。


我想逗他忍俊不禁,我想惹他大发雷霆。想在军校床上醒来时,第一眼看见他的身影。想再跟他比赛骑马,延续当初未竟的约定。想他骂我听,他打我躲,他被我气得吹胡子瞪眼,而我得逞坏笑溜之大吉。


如果没有认识老师,如果跟他保持距离,能保一世平安吗?或许不能,或许能。可是必定会失去很多东西,比平安逸乐重要得多的东西。比如成为他的学生,接受他的洗礼,继承他的意志,收获他的馈赠。


老师送的手表,我如今一直戴着,不再压箱底了。他如果知道了,一定会嘲笑我说,你不是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?那我就会一本正经地回答他,老师您怎么能算是别人呢。郭副官没准也会跳出来抗议说,那你当初还对我戴表评头论足!那我就会理直气壮地反驳他,难道我说的不是有理有据。


关于安慰,关于思念,关于相爱而不能相守。那时评论别人轻描淡写,真正轮到自己,才知个中滋味。看见它就回想起老师摘下它,摩挲擦拭,侧耳听响,那时他脸上浮现的微笑,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柔情。老师说只有无情才能坚不可摧,我无法赞同,但我赞同他说情是不朽的,因为它的种子不会灭绝。


会想念这里吧?会。这里的人呢,偶尔也会想起来吧?会,除了你。——那当然是撒谎。我看出了老师故作不经意之下小心翼翼的期待,故意那样声明,可看到他同样没掩饰好的勉强,我立刻就后悔了。我想大声说当然不是了,不是偶尔,而是经常,不是会想,而是会很想很想。


我们离别了三次,两次我都目送老师的背影,同样的隐忍决绝,一次我含泪敬礼,一次我郑重致意。他说干我们这行不需要告别,所以我们不告别,他说可能再见就是你死我活,那么我们就不见。可是还是见了。怎么能够不见。于是一语成谶难逃此劫,于是这第三次,终成永诀。


老师早已预见这一切,他眼中光芒闪动,抬手轻拍我的脸,他说记着以后啊,别再落在我手里。可是老师明明知道,他明知道的,我早就落在他掌心,早就逃不掉了。我是那么贪心,厚脸皮,不知满足,我已经有了最好的家人和兄弟,可我还想有最好的老师,想做他最好的学生,毕业了也不出师,赖着他一辈子。我想要紧紧追随他——我不想仅仅追随他。我想看着他,想他看着我,许我一个眼神,赏我一个笑容。


我的老师说我是顽石,是野草,却是经他琢磨后最成器的那枚,经他栽培后最茁壮的那棵。他与我相视而笑,然后扬起眉说,能干出这么出格而且有种的事,一定是我王天风亲手带出来的。


我的老师人如其名,如那九天之上的罡风,盛气凌人,挟卷残云,牵头过境摧枯拉朽之后,化作清风消逝空中,不在乎身后留下功名还是骂名。


我的老师既是一个人,又是一杆枪,枪膛里装着冰冷的子弹,胸膛内裹着火热的心脏。他的枪口对准一切挡路的敌人,甚至战友和自己,而他的脉搏如何鼓动血肉如何疼痛,只有最亲近的人知晓。


我的老师是一个铮铮铁骨的汉子,是一名为国捐躯的英雄。我敬他,并且,我爱他。我庆幸在这个时代遇见了他,成为他的骄傲,如他是我的骄傲,那是我这辈子至高无上的荣耀。

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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